我妈恨了我二十年。
她说我和爸爸一样是窝囊废，还不如早点去死。
二十岁生日那天，我哀求她一定要来见我最后一面。
她语气冷淡：“你又没死，殡仪馆最近很忙，你别吵我。”
我挂了电话，心灰意冷地笑了。
朋友圈里，还有她十分钟前陪继父女儿去游乐园的照片。
后来，我真的死了。
她亲手将我送入火化炉烧成了一堆灰烬，倒进了垃圾桶里。
我以为她已经如愿以偿，却没想到三天后，她跪在殡仪馆门口哭着求我原谅她。
1我妈是殡仪馆的遗体火化师。
今天，她要亲手焚烧的人是我——她痛恨了二十年的亲生女儿。
一众和我交好的叔叔阿姨已经哭成了泪人。
还有人哭倒在地，质问上天为什么让一个年轻女孩失去了生命。
但这些人里，不包括我妈。
她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镇定的像死了一个和她无关紧要的人。
“别哭了，炉子已经预热完毕，准备实施火葬。”
说完，她戴上手套和口罩。
精密地计算着把我烧成灰烬所需的时长。
“容姐，玲玲…玲玲是你的女儿啊！”
与我关系最好的江叔叔不敢置信看着她，显然不信她能冷血成这样。
他以为我死了，至少能赚她的一滴泪。
让她幡然醒悟，认为这些年亏待了我。
那他可太小瞧我妈了。
“她不是我女儿，我女儿只有一个，叫陈星落。”
看吧，我又猜到了。
她从来不会承认我是她的亲生女儿。
就连家长会，都是殡仪馆的叔叔阿姨们轮流去帮我开。
从我记事开始，她单独陪我的时间，就不超过一天。
江叔叔见她这么冷漠，也熄了气，擦了眼泪站在我身旁。
“开炉吧。”
我妈冷漠的声音传来，紧接着，炉火熊熊燃起。
再度见到我的尸体，她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只是遵照着惯例给死者鞠躬：“一路走好。”
她整理遗体的动作熟练又专业，两分钟就可以走完一个流程。
忽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抚着我脖子上的项链，指尖有细微的抖动。
那项链，是她送给我唯一的一件礼物。
我以为她有些许的不舍，却没想到她伸手我把脖子上的项链扯了下来。
然后重重合上焚化炉的门。
一个小时后，我变成了一堆灰禁品末。
我不知道她恨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一丝念想都没留给我。
她甚至没给我一个安身之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扔进了垃圾桶。
就像她经常骂我的那样：“垃圾就应该待在垃圾桶里。”
做完这些事，她拍了拍手，给陈星落打电话。
“落落，你受惊吓了，晚上妈妈陪你去逛街过生日。”
而后她挂断电话，带着笑容去筹划陈星落的生日宴。
妈妈，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我在身后紧紧跟着她，心疼得快要再次碎掉。
我朝她虚弱地伸出手，希望能抓紧她。
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妈妈，原来只剩魂魄了，我也还是会心痛啊。
2不知道是不是执念太深。
我死后，一直停留在殡仪馆。
傍晚的时候，陈星落坐着车来找我妈，一进门就像雏鸟一样扑进她的怀抱。
“妈妈，玲玲姐真的死了吗？
我..我好害怕…”她双眼通红，含着热泪看着我妈。
“别怕，已经没事了。”
我妈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柔软指腹一路向上，抚过她额头的伤痕，满眼写着心疼。
陈星落是第一个发现我死亡的。
她来家里找我炫耀，却在跨进门口时看到我七窍流血的惨状。
从没见过这个场面的乖乖女被吓得绊倒在地，磕到了桌角。
我妈匆匆赶来，先是带她去了医院，最后才想起来要打电话给殡仪馆为我收尸。
一条命，还抵不过她的一道疤痕。
陈星落撒娇般窝在我妈的怀里，笑得幸福洋溢。
“你腿脚不方便，以后不要跑那么快。”
我妈数落着她，脸上却笑意盈盈，分明是宠她宠到了极致。
“我知道啦。”
陈星落眨了眨眼睛，“我和玲玲姐玩的时候她都没这么管我呢。”
提起我，我妈的表情又骤然变得愤怒：“别提她，要不是她你的腿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真是和她那个死鬼爹一样废物！”
陈星落笑得更开心了，只不过我妈没有看到。
如果她能看到的话，或许也就不会这么对我了。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拿我的命换陈星落一笑，对她来说，超值。
3我妈恨我的原因有很多。
一是她恨我爸没用，没能救下她的初恋。
我爸是她初恋的主刀医生，后面人没救回来，所以她把怒气迁移到我们父女身上。
她的初恋，是陈星落的爸爸。
陈星落的爸爸死后，她心疼得紧，收养了陈星落。
那时候她在奄奄一息的老情人面前发誓，一定会好好对待陈星落，却没想到我第一次带陈星落出去玩，就害她摔断了腿。
这也成为我们母女感情彻底破裂的原因。
那天正巧是我和陈星落的生日。
我爸在医院工作繁忙，我妈那天也正好加班。
带她出去玩的重任，就落在了我身上。
她装得纯洁无害，小心翼翼的问我能不能陪她去河边游泳。
我想起妈妈对她的特殊感情，答应了。
可靠近河边的时候，她突然伸出了手，要把我推进河里。
“你死了，妈妈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她笑得扭曲又得意。
我用尽全力，想把她一同拉进水里。
她却在挣扎的时候落水，磕到了一块大石头，腿上落下了残疾。
那一天，我被我妈打了个半死。
就算过了十年，我也记得那次我哭得很惨，第一次起了逆反心理，学人家离家出走。
我一个人走在马路上，抹着泪，脑补我死后她追悔莫及的样子。
却没想到，这个稚嫩的想法，让我失去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爸加班回来之后发现我离家出走。
第一次没那么“窝囊”地和我妈大吵了一架，然后出来找我。
那时我站在马路中央，把我爸吓了一大跳。
他一边喊着我的名字，一边逆着车流向我走来。
在我终于听到声音，回头找他的时候。
一辆轿车疾驰而来，我的世界永远失去了爸爸。
葬礼上，我妈面无表情捧着我爸的骨灰。
我哭着上去鞠躬时，被她狠狠甩了一巴掌。
“你爸死了，你怎么不跟着去死？”
她语气平静，或许重点不在她的丈夫失去了生命，而是我这个拖油瓶怎么不一起消失。
“妈……”我扯着她的衣角，哭得不成样子。
可她却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是我的女儿。”
她当着所有亲友的面，带走了我爸的骨灰和陈星落。
我一个人跪在殡仪馆冰冷的地板上，眼泪大颗大颗我跪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
那一刻我觉得，我该死。
可我又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
因为我抬头望向门口的那一刻，陈星落露出了无比得意的笑。
她成功了。
成功把我妈变成她一个人的。
而我，在我妈心目中不过是一个带着满身罪恶活着的废物。
4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很执着于自证清白。
可我的所有解释落在我妈的耳朵里，都变成了狡辩。
她只会觉得我和我爸一样，天生就秉性下等。
因为时至今日她都认为，我爸是因为嫉妒陈星落爸爸是她的白月光，所以才没有拼尽全力救治他。
同理，她也认为我延续了我爸“下等”的血脉，要害死陈星落。
我曾经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放着亲生的孩子不要。
去全心全力爱一个养女。
但现在，我死了，我不想了。
也不在乎了。
我死的第一晚，我妈陪陈星落过了一个完美的生日。
尚不知情的亲友发表的“祝玲玲生日快乐”的评论全都被她一一删除。
明眼人都知道，她这是铁了心的不认我了。
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她脖子上戴着一条金属项链。
“还是落落贴心，明明是她过生日，却给我送了那么好的礼物，不像林玲，只会气我。”
她开心地和同事们炫耀，整个办公室，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都还记得，昨天也是我的生日。
也都还记得，我是怎么对我妈的。
“容姐，玲玲刚死，你还是别说这种话吧。”
江叔叔没忍住，帮我说了一嘴。
我妈听到我的名字，脸上的笑容马上收了起来，责怪地看向江叔叔：“老江，你怎么总帮她说话？”
“玲玲那么好的孩子，你怎么就是看不到呢？”
江叔叔站了起来，指着办公室门口的那棵树，质问她：“你看到那棵树没有，每次玲玲过来找你，你都叫她赶紧滚，后来她只敢偷偷躲在那棵树后面看着你工作，那么小一个姑娘活成这样子，我看着都糟心，你作为她妈，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说到最后，江叔叔红了眼眶。
我的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至少，这世界上还是有人爱我的。
江叔叔无疑是这里最了解我的人。
我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所以他对我也格外疼爱。
我妈对他表示过不满，他也只是呵呵一笑，说：“小姑娘就应该被全世界疼爱。”
后来，我妈也不再管他怎么对我了，只是这一次他是真的触碰到了我妈的逆鳞。
我妈“啪”的一声，拍桌而起，指着他的鼻子开骂。
“是我求她来的吗？
我不是告诉过她别来烦我吗？
老江你这么心疼她，她死之前你怎么不把她带回去养？”
江叔叔气得浑身发抖，嘴唇翕动好几次都说不出话。
最后他一忍再忍，一字一句和我妈说：“你会后悔的！”
“我永远不会后悔。”
我妈同样强势回复他。
他们不再争吵，我妈也不再执着于炫耀那条项链。
因为她把我居住的房子挂牌出售了，今天之内必须要清空。
她气得拎起包包，踩着我的骨灰，离开了殡仪馆。
而我也得以跟随着她，回到我最后居住的地方。
我生前住在她和我爸的婚房，是城中村的一套老破小。
打开房门的时候，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桌面上的蛋糕还没扔，上面插着的蜡烛却已经燃烧到了底。
那天，我满怀期待点着蜡烛等她。
可惜到我死了，都没等到她的身影。
现在那个蛋糕已经发臭，上面爬满了蛆虫和苍蝇，浓重的酸臭味弥漫着整个房间。
她捏着鼻子，绕过那一堆脏污，开始进房间收拾遗物。
我总是习惯把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所以她只需要把所有东西塞进箱子里，然后丢掉。
她做这些的时候满脸嫌弃，直到一本粉色封面的笔记本从盒子里掉出来。
我的心马上提到了嗓子眼。
她皱着眉头，翻开了她从不知道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