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大乾名将。
这和我风华绝代的娘脱不了关系。
毕竟我们姐妹都承了我娘的优良基因,个个貌美。
爹将我们送给一个个的敌国将领,换回满堂战功。
而我注定要断了他这血泪铺就的半生荣耀。
我幼时爱看新娘子上轿,灯火阑珊中想着日后也有独属于我的那一盏。
可我告诉娘时娘只微微勾唇,眸中却是掩不尽的哀伤。
我那时不解,直到长姐出嫁才觉察出些许怪异来。
长姐没坐轿,也没盖盖头,只着了一件轻薄的纱衣在夜色笼罩下上了马车。
和今天她回来坐的马车一样。
赶马的小厮到了门口,扔下一个肉团就飞速掉头走了。
在我惊恐的尖叫中,抚着将军印的爹才走出来,看向地上那一团血肉模糊。
我颤着身子蹲下,即使不成人形,可那张伤痕遍布的脸我却识得。
是我端庄秀丽的长姐,只是从前笑容迤逦的佳人如今生生被削成了人棍。
爹皱紧了眉头,我忙跌撞着抓住他的手。
爹,长姐死得这样惨,你一定要为她报仇啊!
爹是大将军,人人畏惧。
如今爱女惨死,他一定会为长姐夺回个公道是非。
爹微微偏头,看向身后的副将。
赫连候那边怎么说?
敌国赫连候,正是长姐的夫君,只是爹从不叫我对外人说。
赫连侯说将军若是还想合作,需再拿出诚意来。
爹这才舒展了眉头,微笑着看向我。
所幸我有三个女儿,清月,你不是一直说想见见长姐夫吗?
那便嫁他,好不好?
副将打量过我玲珑有致的身子,意味深长道:三小姐一笑倾人城,将军与赫连候势必牢不可破了。
爹爽朗地大笑起来,这是我从没见过的好脸色。
他踢了踢长姐的尸身:只可惜我这大女儿不争气,否则让这赫连候来个娥皇女英之乐,透露给我的军情岂不是更多?
我只觉浑身僵硬,这一夜爹再不在我面前掩饰,将真相尽数展现在我面前。
因为,我也要被他送入火坑了。
只为了成全他的功勋。
02娘和我葬了长姐。
她一袭素衣,却掩不住绝世姿容。
你生得最像娘,从小你爹就对你寄予厚望。
泪水自她洁白的面颊扑簌而下,她用力搂住了我。
清月,生在这乱世,貌美竟也成了罪过!
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娘,阿姐们都是再美丽不过的女子。
可我自幼便难见娘的笑脸,如今长姐更是惨死。
至于二姐,我也快要同她见面了。
我即将被爹秘密送往敌国,嫁给赫连候做妾。
二姐嫁的也是敌国军中重臣,我们自然能得以相见。
毕竟爹可是亲自对我嘱咐,要和二姐守望相助,稳住夫君的宠爱。
只有这样,他才能不断得些军情,立下一桩桩功劳来。
娘的怀抱温柔而有力,她低声道:娘绝不允许你再受这样的罪了。
我忙抓住她的手:娘,你要做什么?
我这时才发现,娘的脸实在太苍白了。
这是一种近乎抽离所有生命力的苍白,看起来柔弱又破碎。
她伸手抚过我的脸,眼底是无尽的眷恋,嘴角是不断溢出的黑血。
二姐自幼跟随娘学医,我听她说过,这是中毒的征兆。
娘!
我的声音沙哑,这几天我哭了太多次了。
可娘就这样死在我怀里,叫我怎能不痛。
她太傻了,想用一死博爹对她的情意,好救下我来。
听闻她年少时在军中行医,曾救过爹的命,是生死与共的情意。
这情意却是旁人比不得的,爹下令不顾一切代价救治娘。
他说,他还想再和娘生几个女儿,现在还远远不够。
娘的身体愈发冰冷了,我想,若是医者自己都了无生趣,什么灵丹妙药都是救不活的。
我的身体比娘温热不了多少,我的心却烫得厉害。
我理了理额前碎发,笑得明媚照人。
爹,清月何时可以启程?
03我如愿见到了我那长姐夫,以他小妾的身份。
长姐死后,这位赫连候扶了他的侧室柳夫人为妻。
可他却只给了我个妾室的位分。
直到我独守空房一整夜,带着浑身酸软的身体给他们敬过茶,才明白其中奥妙。
这位柳夫人腹部微隆,笑得恣意。
妹妹这是做什么,我可不敢叫你给我敬茶呢。
赫连候见到我时微微怔了一秒,还是飞快挡在柳夫人身前。
他声音沉闷,充满压迫感:你若是敢动些和你长姐一样的歪心思,下场只会比她惨烈百倍。
我攥紧手中滚烫杯盏,手心烫红了也没放开。
他们三言两语便告知了我长姐的死因。
可我了解长姐,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做下这样的事。
夫君,瞧你给妹妹吓的,茶都端不稳呢。
柳夫人脸上尽是得意,哦?
莫不是妹妹本就不想给我敬茶?
当初我可是大大方方给你长姐敬了茶呢。
从前她为妾,长姐为妻。
她此番不过借机折辱我罢了。
可我既来了,什么样的苦楚都受得。
否则如何慰藉娘和长姐在天之灵?
我恭恭敬敬俯身,将茶盏端高:夫人请用茶。
我态度不卑不亢,姿态无一不好,叫人挑不出错来。
可柳夫人却瑟缩着躲进赫连候怀中,娇声道:夫君,妾身害怕……我微微抬头,对上赫连毅探究的眸。
我不是傻子,记得他见到我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
而此刻我眸中的柔弱祈求也绝不似作伪。
良久,赫连毅接了我手里的茶。
夫人既怕,为夫喝了便是。
他看似关怀,实则为我解围。
柳夫人看向我的眼神更加怨毒了。
04小姐,你今日锋芒太露,恐遭人嫉恨。
小桃是娘从前的侍婢,娘死后跟我一起入了侯府。
遭人嫉恨?
你是说那位柳夫人吗?
我对着光打量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回忆着今天和那两人的第一次交锋。
小桃,你说,她对我的敌意为什么那么大?
听说是大小姐下毒谋害柳夫人,导致她胎像不稳,那柳夫人本就身子孱弱,险些滑胎。
我垂下眸子,掩了眼底冷意:你当真相信长姐会如此行事?
小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桃自幼跟随夫人,三位小姐品性如何我最是清楚,大小姐良善,断不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长姐尸体的惨状我还记得很清,听说是赫连毅亲自执刃,刀刀都痛苦万分。
我伸手扶起小桃,突然觉出几分不对来。
你刚刚说,柳夫人身子孱弱?
小桃点头:是啊,这事在上京城是出了名的,听说她素来有个弱柳扶风的美名。
既然如此,那此事必然无假了。
可长姐身子康健,又比她先入侯府,为何她有孕,长姐却迟迟没有动静?
赫连毅在长姐身上留下的伤痕极多,除了新伤,还有许多旧的鞭伤。
思绪流转,我想起了二姐。
爹本想把她许给一位宦臣,二姐抵死不从,爹才将她许了他人。
二姐说,那些宦臣没有生育能力,最是喜欢折辱女子,表达自己的不满。
长姐身上的鞭伤,比起责打,更像是发泄。
长姐投毒未遂便被处以极刑,这惩罚是否也太重了些?
除非,这一胎在赫连毅意料之外。
至于长姐投毒导致胎像不稳,若是柳夫人日后小产,岂不是顺理成章。
只可惜我不曾像二姐一般通晓医术,否则今日就能看清这层层迷雾。
良久,我定了心神。
小桃,二姐送我的猫儿,这次也带过来了吧?
05赫连毅冷了我几日,做足了姿态。
可我日日请安他眼底的灼热,我也看得分明。
那柳夫人是个识趣的,假模假式地劝赫连毅宠幸我,权当做个顺水人情。
我屋内没点灯,香却点得足,赫连毅步子重了几分,迟疑着出声唤我。
李清月。
我挑开床幔,他望着我的眼神已然迷醉。
曾几何时,他是否也这样叫长姐一声照衣?
我扶他上了榻,他顺着我的力道缓缓躺下。
他努力瞪了瞪眼,却还是抵挡不住困乏,沉沉昏睡了去。
我到桌边准备去拿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桌边却空空如也。
李守城的女儿果然不简单,这是要谋杀亲夫?
身后凉薄的声音响起,我警惕地转身。
爹和赫连毅的来往都很秘密,我的身份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你用了这么重的药,他身子本就不好,日后岂不是更糟?
我敏锐地觉出重点,轻声道:赫连毅身子不好?
赫连毅不能使女子受孕,你不是知道么,装什么傻?
我不过猜测罢了。
我的一切举动都起于猜测,并非我自负,我不过是被仇恨控制的赌徒。
猜测?
既然如此,那便猜猜我是谁?
他将刀刃抵在自己指腹,让鲜血滴在榻上,笑意缱绻。
06我看着点点红梅绽放,笃定开口。
我虽久在深闺,到底也听过相爷的威名。
他知晓我的底细,又肯夜探候府,想来想去便只有这位敌国的丞相——赵彧。
威名?
赵彧眸中寒光溢出,嘲讽笑道,既如此,李守城为何毁约?
这便是了。
爹一早对我寄予厚望,他真正属意的人选,其实是敌国权倾朝野的丞相。
若不是长姐横死,他不会急急将我送给赫连毅。
我不过是个弱女子,听从父命罢了。
赵彧此行不知善恶,我自然要先撇开关系。
从父命?
赵彧指了指昏迷的赫连毅,我瞧着你倒是个有主见的。
我也笑了:我从前也不知,丞相也想和敌国将领暗通款曲呢。
他倏地敛了笑意,向前一步。
或许你该庆幸跟的是赫连毅,否则入我相府之日,便是你命殒之时。
原是如此。
我早先便觉得,赵彧那样的人,怎会为了功名利禄做出通敌叛国的事?
他不过是想一网打尽罢了。
可如今爹将我嫁了赫连毅,倒是断了他的路子。
那么……我将思绪笼回,伸手攀住他的胸膛,丞相可愿合作?
李守城给不起的,我愿意给。
我要把住赵彧这棵树。
在这宅院深深中我有自信扳倒柳夫人,可赫连毅和李守城,我又如何能放过?
赵彧抓住我的手,灼热的温度刺得我打了个颤。
你这般有诚意,我自然保你。
他引导着我解了他的外袍,呼吸已然滚烫。
你要和柳氏争,还差个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