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我生裴钰的时候正是腊月十八。
那时,我的肚子已经危如累卵,随时都会发动。
只是不巧,裴启当将军的大哥,裴钺,恰在这时要出征。
所有人都劝他多关心关心自己娘子,妇人在这个时候最要紧,有个夫君陪伴便多一份安心,裴钺也让他在家陪我生产就好,不必去送。
可裴启却执意要去。
我在门内。
看着他清冷如玉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却不是对我:大哥此去出征,拖家带口,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这个做弟弟的,只能去送你们一程。
我那时只觉得裴启看重兄弟之情。
却不知道,裴启只是想再多见柳笑笑几眼。
在裴启的坚持下,所有人只能同意了让他去送。
裴启松了口气,就要上马。
目光不经意瞥到我时,面色似有愧疚:等我回来。
可直到我发动,又难产。
裴启还是未归家。
接生婆端出一盆又一盆血水,急得要死:主君,主君呢?
怎么自家娘子生孩子都不见人!
孩子头太大了,生不出,难产!
得人参吊着啊!
我在床上,痛到几近昏厥,听到这话,强撑着一口气喊道:有人参,有人参!
库房——库房钥匙在姑爷那!
但丫鬟的急切声音打断了我的心念。
我这才想起,裴启还没回来。
一时间,泪如雨下。
可我还不能昏过去,要撑着,把孩子平安生下。
不知道丫鬟婆子端了几十盆血水出去。
也许是天不绝我。
没有人参,强撑着一口气,我还是把钰儿平安生出来了。
可是,许是出生时在产道憋得太久,没有呼吸。
钰儿竟有些先天不足。
除了出生时不会哭,被接生婆拍了几百下屁股才会哭之外。
钰儿自小身子就弱得像个猫儿似的。
风一吹就倒,雨一下就病。
我看着钰儿出生后,变成这样病病歪歪的孩子,心都要碎了求了神医九九八十一次,才求来他给我的钰儿看病。
此后日日按照神医给的方子。
每天不到辰时,就起床给钰儿熬药,又怕他觉得药苦,每碗药,都是我尝过后,才给他送去。
多思多忧。
日日如此,重复八年。
把他从一个胎中不足的多病婴儿,养成了如今这样能跑能跳,力气大到能将我撞开的健康孩子。
哪怕这样,他也从未对我如此亲昵过。
07.从裴钰记事起,他对我的称呼,从来都是母亲,而不是更亲切的娘。
可第一眼看到柳笑笑,他就能亲昵地喊出大娘。
想起这些往事,我的心裂成了两半。
一半是心伤,另一半,还是心伤。
啊!
有蛇!
可忽然,一道惊呼打断了我的心伤。
娇嫩女声被吓得破了音。
我也吓了一跳,急忙看去。
只见柳笑笑已经被吓晕了过去,倒在裴启怀中。
裴钰在几米开外的地方。
听到声音,正在挖洞的他急忙起身,想去查看柳笑笑的情况。
可他没注意到的是。
随着他的动作,身侧一条树枝被惊动了。
树身翠绿,树眼血红,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往钰儿手臂咬去。
钰儿!
危险!
我发出惊呼,快速向钰儿那边跑去。
这一刻,我忘却了裴钰所有的不好。
心里只怀揣着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原始呵护。
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拉住了钰儿的手,挡住了那条蛇,将它甩了出去。
大娘!
大娘!
可钰儿眼里却只看得到柳笑笑。
着急要往柳笑笑那边去。
我没看到柳笑笑说的那条蛇,担心裴钰受到危险,只能死死拉住了他的手,目光急切地扫视着周围,希望为我的孩子排除危险。
可忽然,我手上一痛。
我诧异低头。
只见裴钰狠狠咬在我牵着他的手上,目光恨恨:坏娘!
放手!
这样充满恨意的眼神刺痛了我,我下意识松了手。
看着裴钰头也不回地跑向了柳笑笑。
急切安慰道:大娘,你没事吧?
没被蛇咬吧?
大娘你别怕!
爹爹和钰儿保护你呢!
钰儿可是男子汉!
顶天立地!
没事,你大娘只是吓昏过去了,没被蛇咬到,我送她去医馆开贴安神药就好了。
裴启笑笑,亲昵地摸了摸裴钰的头。
然后抱着柳笑笑往竹林外走。
路过我时,似是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
顿了顿,道:竹林有蛇,不安全,你快点回家,晚饭做些补气血的,笑笑受了惊。
……我沉默地看着他们两父子逐渐走远,一个也没有回头。
然后行尸走肉般,一步步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着,手臂处的血迹滴落在地,形成一道道暗色血花。
钰儿终于叫我娘了。
我应该开心。
哈哈。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