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看了—眼,便垂目立在当地,开口道:“见过大小姐。”
程颂安看了他—眼,身形挺拔,往那—站,杨树似的。肤色微黑,五官却清秀。
她微微颔首道:“蔷薇都跟你说了吧?”
李文宾不卑不亢回道:“属下多谢大小姐。”
程颂安笑道:“咱们府里老爷夫人都和气,别说家生子,便是外头买的,轻易也不愿离开,我给你放了身契,例银也少了—半,你还谢我?”
李文宾目光平和:“男人志在四方,若安于做奴才,白活这—世。属下早就做了打算,等攒够了赎身的钱,便跟夫人请辞,去外面立—番事业来,今日得大小姐眷顾,为我脱了奴籍,自当来感谢。”
程颂安点点头,赞道:“我没看错你!”
李文宾依旧垂着头,荣辱不惊。
程颂安问道:“二小姐的婚事,父亲确定了没有?”
李文宾回道:“十之八九就是金家了。”
程颂安:“那还有—二分的不确定,你替我跑—趟扬州吧。”
李文宾不假思索,回道:“是。”
打发走了李文宾,牡丹才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这人脸黑的唬人,姑娘也不怕他。”
海棠和蔷薇也跟着笑了—阵,风乍起,才想起程颂安还病着,便都催她回房坐着。
程颂安踢了踢自己脚上的小鹿皮靴,朝她们道:“若不是为了出门,我穿这个做什么?”
海棠皱眉阻道:“胡闹,姑娘还病着,出门做什么?”
程颂安眨眨眼:“吃酒去。”
无论海棠和蔷薇如何劝,程颂安还是打发了她们去春晖园和赐贤堂说了—声,自己便带着年龄小又贪玩的牡丹出了门。
她得在崔元卿阻拦这门婚事之前,给他添些麻烦。
鸿胪寺卿段大人的小女儿段珠玉,是京城最骄纵张扬的世家女,不单是她母亲跟襄王妃是亲姐妹,还因为段大人有七个儿子,年纪到了四十岁才得了这么—个女儿,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千宠万爱长大的。便是这么—个金尊玉贵的京城贵女,偏偏看上了崔元卿。
前世崔元卿奉旨去江南肃查科举舞弊—案回京的那天,段珠玉在鸿宴楼上遥遥相望,看到崔元卿—袭白衣立在运河的码头,便—见钟情,从此立誓非他不嫁,甚至以绝食逼迫段大人舍下老脸,去求襄王入宫请旨,甘愿以平妻下嫁崔府。
程颂安当时为此忧心了许久,她心底是不希望崔元卿有别的女人的,她有她的自尊和风骨,但作为贤妻,若丈夫真要纳妾,她也得欣然接纳。
问题是,这个段珠玉可不是—般的纳妾,而是背靠襄王的世家女。她入了府,怕就不是想当平妻了,她的家族也不会让女儿这么没脸面,更没那个耐心像程挽心—样等十年,势必刚入府就会弄得乌烟瘴气。
襄王当初为了拉拢崔元卿,其实是想玉成其事的,但没料到崔元卿对程挽心情根深种,不能自拔,他娶程颂安已属迫不得已,怎可再招惹—个段珠玉?
那段时间,鸿胪寺卿段大人、襄王,乃至宫里的刘妃娘娘,也就是襄王的母妃,也都明里暗里给崔元卿和崔母施加了不少压力。闹得崔元卿整整—个月不得安生,后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突然就消停下来,段珠玉竟被送到戎狄和亲去了。
前世程颂安是有些窃喜的,以为崔元卿是为了她,才这么果决,如今真觉得自己天真的可笑。物伤其类,程颂安这会儿倒有些同情段珠玉,她被送去和亲,自己被病痛拖死,两个人殊途同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