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鲛人,第一次上岸就被海浪拍倒在沙滩上,懵逼了很久。
正巧遇见被围剿后跳海死里逃生的少年将军裴渲。
他见我衣着褴褛,又不甚聪明,将我当成难民,背着我进城东躲西藏。
待到安稳后,我拔下护心鳞片送给他。
「地方特产,关键时刻能保命的。」
他将鳞片贴在心口,激动落泪:「放心,这东西我定视若珍宝。」
我陪着他从无到有,从志学之年到平头甲子。
直到我发现那些书信。
才方知这二十余年笑话一场。
01
「夫人,你在家且安心等待,等我入宫复命结束,就来陪你。」
裴渲亲昵地看着我,眼底盛满柔情。
拉着我手,捏了捏,爱不释手。
我红着脸点头,整颗心像是泡在蜜罐里,甜得发齁。
对此,周遭的仆人和丫鬟已经见怪不怪。
只要裴渲打胜仗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回府见我,直到梁公公三邀四请才肯进宫面圣。
我瞧着后面急得有些跳脚的梁公公,笑着拿出一袋银钱给他。
「梁公公,辛苦了,我家夫君一路舟车劳顿进了宫还望您多加照看。」
「日后等你休沐,再来府中相聚,我派人寻了些您爱喝的桃花酿,历时来尝尝。」
他看着我,隐晦地扫了眼裴渲,嘴巴张开又合上,最后悻悻点头接过。
「夫人,放心。」
我看着他模样,心中甚感奇怪。
换做往日,梁公公早就兴奋的双眼放光,但今日却有些郁郁沉沉。
没等我开口问,他转身离开。
裴渲紧跟在他身后,走出门时还扭头冲我笑了笑。
我看着他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返回府中。
却不知怎的梁公公那道视线像是生了刺般扎进了我心里。
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手中的帕子被拧成乱糟糟一团。
无奈下,我只能寻些事儿做。
路过书房时,脚步顿了顿。
自从跟裴渲成亲后,我就再也没进过书房。
一是,尊重他隐私。
二是,我信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
可今天,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推开了那扇门。
不大的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兵书。
地面上是随处可见的纸团。
我打了盆水,仔细擦着。
手却不知道碰到什么地方,书桌上陷下去一块儿凹槽,里面堆满了信,整整齐齐。
有些已经泛黄,有些纸张还是新的连角都不曾弯折一下,可见主人用心程度。
我拿起一封信,随手一翻。
在看到熟悉的字迹那刻,我只觉得遍体发寒,像是被人扒光丢进冰潭,冷的彻骨。
我十指发颤,险些没拿住。
半月前的一封信上写着:「归期已定,不日后归京,唯汝甚是想念,愿盼得一见。」
另一封写着:「闻之病,忧之切之,吾妻可治,欲问取之血,赠与,愿安康。」
再后前翻,又看到了封娟秀字体的信。
「鲛人血,可治百病。裴郎赠之,雪凝欢喜,如若命运多舛,定与裴郎生死与共。年少情义,铭记在心,虽身陷囹圄,心亦于君矣。」
字字情深意切,饱涵爱意。
我看得极快,最下面的信已是十年前,我们成亲那日。
他写道:「与卿今相逢,此乃人生幸。海誓山盟意,誓娶卿唯妻。奈何时运阻,事事不如意。
今,卿为人妻,吾为人夫。为卿凌云志,护卿山海心。思卿夙夜里,愿卿长相忆。」
原来他们也是年少相识。
那......我呢?
我跟他之间算什么?
一刹那,我感到仿佛有一座山重重地压在我胸口,我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
那种悲痛如同潮水般汹涌奔来,将我完全吞噬。
裴渲与我成亲二十余年,所有人都觉得我好命,说我一介孤女攀了高枝。
如果不是我,他大可以娶一个高门贵女,今生往后一帆风顺。
可......如果不是我,他根本坐不得这将军位置。
我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宫里,质问他个清楚。
但我全身软的厉害,像是所有的力量被抽离剥尽,跪坐在地上。
泪水悄无声息滑落,哭声哽咽在喉咙里,酸涩难忍。
月色如墨,孤寂充斥在夜晚每个角落。
我呆滞斜靠在书桌旁,脚边是散落的书信。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唯一所爱之人,剖开虚伪的面孔下竟是这般恶心。
02
已至酉时,裴渲才从宫里醉醺醺回来。
满院子喊我名字。
我将信放回原处,慢吞吞朝外走。
从书房到院子不过十余步,我像是走了半年之久。
裴渲见到我,兴奋地撒开腿跑来。
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我奋力挣扎无果,索性便放弃了。
他抱着我,嘴里呢喃:「昭昭,你还在,真好。」
我嗤笑一声,忽地闻到了阵异香,虽然味道很淡,可我一下就认出了那是鲛人骨传出的魅香。
传说将此香长久佩戴,青春永驻,恩宠不断。
因此,鲛人也一直被捕杀。
但近百年,我族已退至深海,不问世事。
这鲛人骨......是哪儿来的?
我抬头看他,兀的小腹突发阵痛。
忽然间,我想起我和他还有个孩子。
只是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
裴渲当时言之凿凿:「昭昭,我想这孩子与我们甚是无缘,待日后时机成熟,我们定还会有自己的孩子,至于尸体我......已经处置了。」
我悲痛欲绝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也是为你好。」
他抬起头双眸通红,眼睛肿的像核桃:「我怕你看到会更难过,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好不好!」
他眼中的痛切宛如一柄刀戳进我心口。
自此后,对于这个孩子我们闭口不提。
蚀骨之痛,铭心刻骨。
我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笑着笑着,就哭了。
瞬间,他慌得手忙脚乱,四肢像打了结,说话也磕磕巴巴。
「尔尔,你怎么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
「还是我做错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他着急想要一个回答,我却后退几步,拉开与他之间距离。
他不解地看着我,朝我走来,我再后退。
因为常年在外领兵作战的原因,皮肤晒得黝黑,可这不仅不难看,反而让他多了份成熟稳重。
「之前那个孩子埋在哪儿?」
「什么孩子?」他愣了愣,才想起我说的谁。
蹙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静静看着他许久没出声。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尔尔,我刚回京就进宫叙职很累,你能不能别闹了。」
「孩子已经死了,尸体是我亲手埋得,你还想怎么样?」
他走上前轻握住我肩,温柔垂眸。
「我不是说了吗,你体质不同常人,日后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没忍住打断他:「孩子尸骨是不是被你送进宫了?!」
他一愣,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冷冷的眸子扫过院子里的下人,而后又看向我,声音冷得人心发颤。
「谁告诉你的?」
那一刻我如坠冰窟。
他每一句反问都证明了我心中所想——是对的。
「尔尔,我是为你好。」他温柔地劝慰着我,眉眼还是普通初见时那般温和,仿佛能包容我的一切。
我满腔怒意像是被一盆凉水浇灭。
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像坠入海底,无法呼吸。
我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用平静不过再平静的心绪道:
「裴渲,我们和离吧。」
03
年幼时,我穿成一条断尾人鱼,被海浪推到沙滩上,懵逼了很久。
因为双腿不能行走,被从悬崖上掉下大海死里逃生的裴渲当成了难民。
他背着我进城东躲西藏。
找来的吃的几乎全都进了我肚子。
他日渐消瘦,为了救我差点命丧黄泉。
那时,他浑身是血躺在我身边。
温柔地跟我说:「别害怕,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那刻,心跳乱了节奏像被电流击中,在胸腔狂跳。
为了救他,我拔下护心鳞送给他。
「这是?」他不明所以。
「地方特产,穿山甲片。」我虚弱的冲他笑笑。
之后我们一路北上。
偶尔手指无意间触碰,会令裴渲脸颊瞬间涨的通红。
我笑他是个呆子。
同他打趣:「牵了手,可就要娶我的。」
他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看着我。
我以为他是不愿,便寻了借口。
「逗你玩儿的,呆子你不会当真了吧。」
我笑着说,心里却苦涩一片。
当年冬天,他告诉我要去参军。
让我找个好人家,嫁了不必等他。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什么都清楚。
我拙劣的演技,隐晦的爱意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
我跟着他,无论他怎么冷言冷语都不曾离开。
我自以为是地认为,天下没有不化的冰。
如果有,那肯定是还不够热。
就这样,我陪了他六年。
从苦寒之地辗转到碧落沙丘。
从志学之年到平头甲子。
因为鲛人浑身是宝,所以每当他出征时我都会提前一个月备好血给他,以便不时之需。
时光荏苒,六年过去。
他成了雍国最年轻的将军。
封将那天,他兴奋地在营地乱窜。
抱着我狠狠转了几个圈。
激动道:「尔尔,我终于做到了。」
他当着全军面称呼我为夫人。
说要娶我为妻。
班师回朝那天戴着我亲手秀的香囊,拒绝皇帝赐婚。
「裴渲此生得妻尔尔,三生有幸。」
成亲那天,更是向天下高宣:
「绝不纳妾,唯妻是从。」
已然一副妻管严的样子。
渐渐的,我在京中也尚有名声。
只不过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对此,裴渲常常一笑而过,跟我说:
「你跟她们置气什么,你可是将军夫人,要大度不可小肚鸡肠。」
莫须有的罪名成了我的枷锁。
我名声越来越坏,他声望水涨船高。
为此,御史大夫也曾向陛下谏言,让裴渲休了我。
裴渲以死谢绝,这才没人再提。
雍国靠裴渲,而裴渲靠我。
回想起往日种种。
心底徒然生出几分仓惶与悲凉。
他向天下做足了爱我的样子。
却只是为了藏住心底的那个人。
而我......
只是他用来功成名就保护她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