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嫌我蠢笨丢脸，去定制了一个女儿。
明明承诺对我的爱不会变，但他们却一次次把偏袒给了克隆女儿。
看向我的目光，越来越冰冷和厌恶。
后来爸爸要移植我的心脏活下去，我答应了。
我死后，定制女儿露出了自私的真面目。
爸妈痛哭说后悔了。
可来不及了，我死了，连器官都被你们掏空了呀。
有用的心脏被刨出，争分夺秒地送到爸爸身体里。
没用的我被扔在手术台上。
我衣不蔽体，胸膛破了个大洞，涣散的瞳孔干瞪着黑黢黢的手术灯，泪水在眼角凝成了丑陋的小疙瘩。
我愣愣地飘在空中，弯腰想为自己合上眼。
却扑了个空，手指直直穿过了冷透的身体。
手术室外，妈妈得知手术成功后，松了一大口气。
她把各种检查单一股脑塞进包里，其中还夹了我的器官捐赠同意书。
她拉着沈亦棠起身，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尖。
「辛苦棠棠来陪妈妈了，等下咱们母女去吃顿好的。」
一墙之隔，缺了心脏的我，身体还冷冰冰在手术台上躺着，不知归处在何方。
但她们真的要走了。
毫不犹豫，甚至有说有笑地规划好了待会吃什么。
和先前的无数次一样，我又被遗忘了。
「妈妈，我呢？」
我伸手想拦她，连她的衣角都没抓住。
我颤抖着唇喃喃，才发现灵魂流下的眼泪，也是滚烫的，顺着肌肤一路烧到心里。
悲哀的火焰填补了心口的空缺。
我哑着声音说出完整的话。
「妈妈，能过去帮我盖件衣服吗？」
裸着身子，太狼狈了。
我很早就接受了她不爱我的事实。
但她能不能看在我把唯一一颗心脏给了她丈夫的份上，让我不要以这么难堪的样子被别人处理。
妈妈当然听不到。
但她和沈亦棠手挽手走到电梯口时，被医生拦下了。
「这有份其他器官的捐赠协议，您有兴趣就看看？」
妈妈摇头，「不用了，我们赶时间。」
医生赶忙凑近她，神神秘秘比了个钱的手势。
「我们医院的捐赠，不是无偿的哦。」
妈妈的眉头皱得更深，「我女儿尸骨未寒，你们稍微尊重下逝者吧。」
被拒绝后，医生反而嘴角上扬，泛起古怪的笑意。
他上下扫过两人，随后伸出手指比了个二。
「懂得，我们都懂得。」
「两位数的w，考虑下？」
医生当然不信她的理由。
她选择了用女儿十九岁的命换丈夫不足三十年的苟延残喘。
女儿死后，别说一点悲伤了，连见都不愿意见她一面。
这样的母亲，不同意只能是因为钱不到位。
但医生猜错了。
2
妈妈不是因为钱不到位，她只是好面子。
从小到大，我的妈妈爱面子，永远胜过爱我。
所以比我会说话，比我更讨人喜欢的沈亦棠，能得到全部的偏爱。
她不见得多爱沈亦棠。
她只是不爱我罢了。
「叮。」
电梯到了。
妈妈看出医生眼中的质疑和不屑，她瞬间沉了脸色。
我猜她在心里怪我死了还让她丢人。
太多太多次了，我都能想到她冷脸说丢人的语气。
也无论多少次，话语都像利剑刺穿了我的心脏。
我现在没有心了，但还是会好难过。
沈亦棠拽了拽她，「妈妈，我上次的竞赛结果出来了。」
「我是第一名哦。」
「但决赛在国外比，要花好多钱呢。」
「我心疼爸爸，也心疼你。」
她转了转眼珠，主动接了医生手里的捐赠书。
「不如我们就……」
妈妈紧绷的神情出现了松动，但还是有所顾虑。
「姐姐这么爱我们，一定会乐意的。」
她憋出几滴眼泪，可声音不难听出快意，「就当是姐姐为我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合情合理，妈妈同意了。
她从来没苛刻过沈亦棠。
我静静飘着，才发现自己错了。
妈妈真的很爱沈亦棠，比爱自己的面子还爱。
她也是真的很讨厌我。
妈妈签完合同，不愿等电梯，脚也不停地同沈亦棠走楼梯离开了。
我跟着乌泱泱的人群折回手术台。
装备齐全的医生开始拆解我的身体。
白刀进，红刀出。
他们挖了我的眼睛，我用力眨了眨眼。
他们挖了我的肾脏，我戳了戳自己的腰侧。
他们挖了我的肺，我猛地深呼吸。
幻痛将我狠狠嚼碎，我却毫发无伤，强大的割裂感将我吞没。
最后，完好的器脏被沁在福尔马林里运走了。
而被挖空了的我，折叠进了垃圾桶。
3
一星期后，沈亦棠拿了大奖回家，爸爸也顺利出院了。
而我被困在他们方圆十里内，只能眼看着他们和和美美。
我的离开只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一点变化——
我的卧室变成了沈亦棠的衣帽间。
沈亦棠言辞恳切，希望妈妈能尽快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
于是她理所当然把我本就不多的东西全扔了出去。
她挑好衣服，跟爸妈去了高档餐厅。
爸妈每次都会不小心忘记带上我。
但这次，我以灵魂的形态被迫跟着去了。
刚点完餐，他们就碰到了熟人。
是妈妈的同事。
陈庆笑着迎上来，看向沈亦棠。
「这是姐姐还是妹妹呀？」
沈亦棠配合着笑笑，眼里闪过不耐烦。
妈妈安抚地拍了拍她，「哪有什么姐姐妹妹啊？」
「我们家就一个小孩，我怀胎十月亲自生的。」
会是我吗？
我咽了咽口水，心跳比刚躺上手术台时还快。
但妈妈捧起了沈亦棠刚寄到的奖杯。
「看我们囡囡多棒。」
我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
陈庆愣了一瞬，尬笑配合：「哈哈，棠棠好久不见已经这么厉害了呀。」
但她分明记得，自己这个同事有两个小孩。
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叫什么来着？
她想不起来，因为自八岁后，爸妈就很少在公共场合提起我了。
哪怕我在。
4
八岁前，我的妈妈还很爱我。
她去哪都带着我，逢人就说她生了个漂亮健康的小孩。
但也正是因为我的健康，打破了医生在孕检时对我先天性心脏病的预测。
也打破了沈亦棠这个克隆人的作用。
她被冰封在冷冻室，等待十年后自然销毁。
但她大闹了我八岁的生日会，开口就哭着喊爸妈。
爸妈顺利认下了她。
她哭着被爸妈抱在怀里，却对我露出个挑衅的微笑。
我吓了一跳，生日帽从头顶掉落，孤零零停在地上，像此刻的我一样。
所有人在我生日当天都一股脑围着沈亦棠。
这是我的最后一次生日，之后的每年今天，都是沈亦棠的生日。
沈亦棠的礼物，沈亦棠爱吃的蛋糕，为沈亦棠唱的祝福歌。
她得以摆脱冷冻，有了爱她的父母，但我的噩梦却开始了。
爸妈刚开始也不喜欢她，拿她当透明人看。
但直到，他们发现，沈亦棠比我各方面都聪明好多。
也更符合，他们心中自己所生的小孩的样子。
所以透明人变成了我。
小时候，我不明白。
为什么我和沈亦棠一模一样，但她总能在所有事情上压我一头。
学习上。
她熬夜通宵打游戏，第二天考了校第一。
我日日挑灯夜读，连她分数的一半都没达到。
一起去兴趣班。
沈亦棠擅长任何事，弹琴，画画……
好像报什么班就点亮了她会什么的技能点。
老师无数次在我们两个身后转悠，向妈妈说她的两个小孩长得一样，但在天赋上真是云泥之别。
妈妈笑着回，聪明的那个是我生的。
肚子里出来的，总是厉害些。
5
就连日常相处，她嘴甜会说话，到哪都是焦点。
爸爸妈妈很爱带她出去，越来越让我一人待在家里。
有次，妈妈没来接我放学。
但她昨天答应过我了，今天会来接我回家。
妈妈五天有四天接沈亦棠，剩下那天会在家睡懒觉。
我求了她一星期，才让她在家长会这天来接我。
我知道她会去参加沈亦棠的家长会，所以退而求其次，让她顺便带走我。
我也不需要像沈亦棠那样和她手挽手，叽叽喳喳分享着学校里的趣事。
我只要能静静跟在她身后就好。
我不想再被班里的同学笑骂没有妈的小孩了。
怕她嫌上楼麻烦，我早早在一楼等她了。
但等到天色昏沉，路灯亮起，她也没来。
我站得累了，挑了个空教室坐下，仍不放弃地等。
等的时间太久太久，我睡着了。
等醒来时，教室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黑得像九岁那年的地下室。
那时我被沈亦棠推了进去，喊了一晚上妈妈。
但直到第二天，才自己撞开门锁爬了出去。
妈妈在地下室门口冷冷看着我。
「从这里爬出来你是老鼠吗？」
「真丢人。」
「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
我刚想跟妈妈说我有多害怕，但只剩下了汹涌的眼泪。
「真丢人。」
妈妈重复一遍，冷漠地走开了。
我能撞开地下室的门，但我撞不开教室的。
索性，我现在有了电话手表。
这是沈亦棠不要的，她丢进垃圾桶，被我捡了回来。
妈妈知道后，想抢走手表，说我不需要。
却被我紧紧藏在了怀里。
她又大骂了句丢人，之后的一个星期都没理会我。
妈妈知道这个号码是我在用。
但我仍打不通她的电话。
冷硬的短「滴」重重打在我身上，我突然觉得全身好冷，心仿佛跌落了谷底。
我打给了爸爸，也是一样的结果。
天越来越黑，一点光都看不到了。
我最后打给了沈亦棠，通了。
但沈亦棠嫌弃地开口：
「你烦不烦啊？」
「能别打扰完爸妈，来打扰我吗？」
「我们在参加酒会，谁有空理你啊？」
电话手表弹出低电量警告，下一秒就自动关机了。
但她说的话久久徘徊在我的心头。
我在空荡的教室里哭，哭累了就睡，被冷板凳膈醒了，就继续哭。
第二天放学，我红肿着双眼，跟在沈亦棠后回了家。
一回家，妈妈冷冷盯着我的脸看。
她一字一顿。
「你怎么总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我头次反驳她，「妈妈，为什么昨天不来接我？」
「明明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说成是我的问题？」
妈妈愣了愣，抬手甩了我一巴掌。
「就这点小事，你跟我吼什么！」
她无可救药地瞪着我，眼里的厌恶直直蹦了上来。
我的脸颊火辣辣疼，心却冷得如同坠入谷底。
妈妈眼里的每点小事，都让我一遍遍更深刻地明白。
她不爱我，甚至讨厌我。
可是妈妈，我只是比不上沈亦棠。
我不是个坏孩子的。
你什么时候能回头看我一眼。
八岁后的每年生日，在沈亦棠被围着吹蜡烛许愿时。
我都在角落默默祈祷。
但妈妈说过，祈祷也是丢人的东西。
6
沈亦棠二十岁的生日会很隆重，爸妈请了很多人。
里面有许多我相熟的面孔。
但他们，仿佛也都遗忘了我的存在，围着沈亦棠使劲夸。
沈亦棠在中心，被打扮得像个矜贵的公主。
爸妈脸上满是笑意，连连摆手，但得意和自豪掩饰都掩饰不掉。
接着，妈妈拿起话筒宣布。
「我这辈子最成功的事，就是生下了我的宝贝女儿沈亦棠。」
「祝我们小棠，今后的人生顺风顺水，前途无量。」
沈亦棠嘴角的笑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扩大。
我知道，她做梦都在等这天。
这不仅是她的生日会。
这更是她的加冕礼。
她的面容喜悦到扭曲，眼里浓墨似的情绪却怎么也化不开。
她像即将脱笼而出的恐怖怪物，龇牙咧嘴剥下了自己的面具，时刻等待大快朵颐。
我飘在最角落，看着爸妈毫无知觉的喜悦上，泛着他们本人一直未曾察觉到的愚蠢。
沈亦棠没必要藏了啊，爸妈。
你们从来没见过真实的沈亦棠。
可我知道。
我的每次被骂没用背后，都有沈亦棠的煽风点火。
她会把所有事情怪在我头上。
她是清清白白的受害者旁观者。
每年生日结束，沈亦棠都会恶狠狠地把我拽到角落。
她说：「我许愿你马上死掉。」
「你为什么还活着？」
等到沈亦棠真实的面目暴露出来。
她还会是爸妈最喜欢的女儿吗？
7
暑假，爸爸在厂里监工时，前来讨要工钱的工人层层包围了他。
他为了逃跑，不慎摔下了楼。
妈妈一边亲自照顾她，一边兼顾厂里的大小事情。
她尽力安抚工人家属，却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了。
她忙得心累，好不容易回到家。
就被沈亦棠一把抱住了。
「妈，你怎么才回来啊？」
「我快饿死了，你做糖醋排骨给我吃好不好？」
妈妈闭了闭眼，强撑着精神。
「小棠，我现在很累，你自己点外卖行不行？」
「你爸爸的厂里，一堆破事，妈现在还凑不到钱……」
沈亦棠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妈，你别跟我说这些。」
「和我什么关系呀？」
「外卖一点都不健康，你做给我吃嘛。」
「别管爸爸了。」
妈妈猛地愣住了，从未想过会在乖巧的女儿身上听到这么自私自利的话。
「那是你爸爸！」
沈亦棠眼里闪过诡异的光，「爸爸这么笨，换掉就好了呀。」
「换个一模一样的爸爸。」
「就像当初换掉那个废物一样呀。」
妈妈突然甩开她的手，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