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沙场天下》

第5章 伴读

“苏公子，我至今仍只是个童生，要是比才学，那更是不及书香门第的才子们万分之一，难道就因为我当时说了些狂妄之语，你就选择了我作为你的伴读？”

徐不诚准时出现在苏梧的书房，见到苏梧那一刻都不等他落座，就劈头盖脸地问道。

“非也非也，我要那些才子来干什么，来说一大堆文绉绉的马屁话？

哪怕是知道我不喜欢听，但又不敢不讲？

再说了，他们来了能教我什么？

我的先生都不屑与他们的先生相比，至于功名，我们苏家还不至于沦落到要我考取一官半职来光宗耀祖。”

苏梧坐了下来，打开折扇扇了起来，这么热的天要不是为了见徐不诚，他早到苏家在城郊的山庄避暑去了。

“那苏公子就不怕我也只是个马屁精，只会说些阿谀奉承的话?”徐不诚没有站着，而是也找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

“我可没见过哪个马屁精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说战功累累的镇北王的不是。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再说了，我不是都说了吗？

我就想听点新鲜的，在分析战事之时提及百姓的不少，可要说以百姓为先的，不多。”

苏梧拍拍手，外面的丫鬟把早就准备好的冷饮送了上来。

徐不诚在低头品尝端上来的冷饮，苏梧心中有了新的算计，付楚在昨天告诉他，等镇北王府那边一有消息他就可以着手拉起一支队伍，进山剿匪。

到时候苏家只出钱，人得他自己去招揽。

苏梧看着眼前的徐不诚，付楚说，在这期间，他和白落都不会干预，这就意味着自己得找个狗头军师，一起帮忙出出主意。

徐不诚放下碗，大大方方地擦了嘴，看到苏梧也没再动桌上的冷饮后，开口问到，“苏公子，那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苏家每个月出一百两肯定不是为了让我陪你来吃冷饮。”

“首先，以后别叫我苏公子，叫我苏梧就行，名义上你是伴读，没必要那么客套，其次，那一百两不是苏家出的，是我自己出的。”

苏梧纠正徐不诚。

“没什么要干的，先生没布置课业，整天听戏无聊死了，你平常在家都做些什么?今天就由你安排行程吧。”

苏梧干脆当起甩手掌柜，这月钱一百两，能不能成军师得再看，但是雇个玩伴总归是绰绰有余了。

徐不诚也没废话，带着苏梧出了门。

两人离开城西往城南走去，城南一片苏梧还没来过，既无酒楼又无戏园，只是城外送来的货物的装卸的地方，都是些茅草屋，不过徐不诚在前面带路倒是轻车熟路。

到了一片树荫下，一个老头面前摆了张桌子，也没其他人，苏梧一下子来了兴趣，凑近一看，发现是象戏，苏梧也只是略懂，付楚称之为小道中不值一提的分支。

“这是这老汉出的残局，你花三文就能和他下上一盘，要是输了这三文钱就归他，要是赢了，他再贴你十文。”

徐不诚开口解释。

苏梧只在一旁看着根本没坐下杀上一盘的打算，要是算白送，这十文给了就给了，问题是这还算别人自己赚的，自己连听句好话的机会都没有，他苏梧是有钱，却也不是菩萨心肠。

倒是徐不诚坐了下来，苏梧就站在后面看。

没过几回合徐不诚就败下阵来，老汉却没有收那三文钱，“你这孩子，每次都来，我是老了，但还没有糊涂，这三文钱你拿回去。”

“哪有，我就是手痒了，来下上一盘，姜还是老的辣，这三文是我愿赌服输，下次来肯定能连本带利赢回来，到时候别不舍得掏钱。”

徐不诚笑着离开，苏梧倒是听出来点东西，在后面打趣到，“哟，原来是徐大善人来这布施来了，怎么，要我也撒出去点银子不？

没事，就说是徐大善人大发善心，我花钱，你赚面子。”

徐不诚没有回答苏梧，而是自顾自地讲到，“其实啊，山上那些人也不是自己想上山的，东陵本来就没多大，西边这么大一块地方就白帝城一个城池，别的地方就是三不管了，再往东又成了岭人的地盘。

要是每家每户都有块薄田，谁愿意把冒杀头的风险去杀人越货呢。”

苏梧被他这话气笑了，“照你这么说，没钱就能杀人越货了？”

又用手指着面前的正在忙碌的人群，“那他们在没钱的时候就可以来杀了我？”

徐不诚没有生气，只是平淡地说到，“不，他们手无寸铁，是有机会伤到你们这些雇了家丁的有钱老爷的。

所以他们会上山，拿上武器，从你们这些老爷的身上扒下层皮来。”

“你的意思是有钱就是有罪？

他们没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们这是把律法置于何处？”

苏梧几近咆哮，惹得旁人侧目。

苏梧也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到，“没有人是不劳而获的，哪怕是京城那位，也要日理万机才能换来一个明君的名头，好青史留名。

他们想要钱，想活着，那就得干活。”

徐不诚看向坐在树荫下的老头，“他儿子，也是之前商队雇的镖师，一次走镖，山匪出现，他们本想交些过路费就了事，结果山匪头子看不上那点银子，执意要让他们把货留下。

结果就是见了血，随行的镖师死了一大半，还是商队的掌柜的开口，把货留下，才放他们几个回来的。

回来之后，商队掌柜倒打一耙，说是他们勾结山贼，要把这笔帐记在他们这几个镖师身上。

你不会想问我为什么不报官吧？

他们当然去了，但是衙门里被塞了钱，他们要是不赔钱，那就是山贼同伙。

镖师一年才赚几个钱，这么大批货他们哪赔得起，镖局也赶紧把他们几个踢了。

他儿子把攒的钱全给了几个死了的镖师的遗孀，自己就上山了。

街坊邻居都说这老头真是造孽了，养了个这么个东西，官府也拿这老头没办法，老头靠着几个寡妇的接济，也就这么凑合活着。”

徐不诚就轻声说着，不带感情，仿佛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苏梧却被震惊到了，付楚也说这官官相护，官商勾结自古以来便无解，屡禁不止，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到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

苏梧本以为这种事难得一遇，首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这绝对不是个例，他知道徐不诚带他来就是为了给他看这些的，他也清楚自己手上的钱也有可能就是这么来的。

他自己的手是很干净，但是他不能保证下面人的手也这么干净。

“苏大公子，你口口声声的律法，好像也不能保护他们这些普通人。”

徐不诚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路旁的茶摊，“走那么长时间也累了吧，那边的茶还是不错的，当然，肯定是比不上苏家上好的茶，但也解渴，关键是大碗还便宜。”

说完便率先向茶摊走去，走了两步之后回头对苏梧说到，“钱，还是你付。”

苏梧也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跟着徐不诚走向茶摊。

茶摊就只有一个妇人在忙活，一旁有个衣服上全是灰的小男孩在茶桌旁的凳子上乖乖地坐着。

徐不诚就在小男孩身边坐下了，帮小男孩拍掉了身上的灰，笑着问到，“小银子，是不是又没听妈妈的话，偷偷跑出去玩了？”

小男孩没有搭理他，小嘴嘟起，转了个方向，徐不诚也没说什么，要了两碗茶，妇人见是徐不诚，把碗又洗了洗，才从茶壶里倒了满满两大碗茶。

“不诚，这是朋友？

第一次来，看样子还是个富家公子，还真是出息了。”

妇人坐到了另一桌，把孩子也抱了过去，又仔细拍了拍孩子身上的灰，还时不时从旁边的桶里舀出点水，把脏的地方蘸上点水搓上一搓。

见苏梧盯着自己看，妇人连忙解释到，“客官，你们喝的水不在这个桶里，你就放心喝吧，这茶干净着呢。”

苏梧点了点头，闷头喝茶，说是茶，也不过是些茶叶渣子，冲了不知多少遍，只尝得出一点涩味。

徐不诚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没向苏梧解释什么，一口气喝完了茶，让妇人再添一碗。

“嫂子，别理他，有钱人就是矫情。

我哪能是他朋友啊，我啊，就是个跑腿的。”

妇人也不再纠结，又给徐不诚倒了一碗茶，徐不诚接过碗，一饮而尽，妇人笑着说到，“不诚啊，我看读书人喝茶都是小口小口地品，你怎么喝出庄稼汉子喝酒的味道来了。”

徐不诚摆摆手，“嫂子又点我呢，我哪是什么读书人，我也就多认识几个字。”

看着还嘟着嘴的孩子，徐不诚好奇地问到，“这孩子，今天咋了，从我一来就看见他嘟着个嘴，在生谁的气啊？”

妇人捏了捏孩子的脸，眼里闪过一丝泪光，“还能生谁的气，生我的气呗。”

小银子开口反驳，“我没有生娘的气，我是在生他们的气，他们说我爹是废物，说娘是扫把星，就是娘克死了爹，但是他们人多，我打不过他们。”

说完就低下了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苏梧听到孩子的话，心里一紧，不敢去看娘俩，留下一锭银子，慌忙逃离。

妇人见苏梧匆匆离去，转头询问徐不诚，“这怎么了，他没事吧?怎么留下这么多银子，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呀，不诚你拿去还给他。”

徐不诚看着跑远的苏梧，将桌上的银子收起，又从兜里拿出三文钱放在桌子上，摇了摇头，“兴许是喝不惯这粗茶，又不好意思说，他们这些人娇生惯养，就这样，你别见怪。

我得跟上去看看，嫂子，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再来喝茶。”

妇人也没有阻拦，看着桌子上的三文钱，叹了口气，收进了布兜里。

走过茶摊的人会发现，茶摊的牌子上写着，一文一碗，不够再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