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阅读玄幻：茅厕弃子，模拟成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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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的余音的新书第2章 尤瑟纳尔和瑞纳式的生活在线免费阅读

赋格在《二零三七》里这样描述著名历史学家玛格丽特.尤瑟纳尔：“每个星期一，她必定凌晨四点起床，坐火车去一百五十英里以外的纽约布朗克斯维尔。她在镇上的女子学院教法语和意大利语，从星期一工作到星期三，星期四回家。”赋格还说她在大西洋岸边的荒山岛上隐居，为自己的屋子取名“宜然小居”（Patite Plaaisance）。英国著名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则这样描述男主人公瑞纳的伦敦人生：“他整个早晨都工作，下午就经常和波拉一起漫无目的地出游，赶上哪班公共汽车就去哪里；有时他俩会随意地先往左走，然后又往右走，一英里又一英里地走下去，在那些用煤油灯照明的古老店铺中寻找书籍和家具，直到深夜才穿过商业区的窄巷走回来。”在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出版于1941年的畅销小说《鸳梦重温》（Random Harvest）里，惊鸿一瞥地出现过一种富有文化内涵甚至体现着作家独特世界观的英国汤。当男女主人公瑞纳和波拉走投无路时，偶遇一位老英国范儿的布兰佩牧师，被热情款待，在他清贫的家里吃了一顿饭。贵族出身的牧师既是一个禁欲主义者，又是一个食品品尝家——吃饭只有洋葱汤，可是又做得十分可口。作家并未详述这道可口的汤究竟是怎么做成的，以我对英国食物的粗浅理解，其过程大约如下：热锅，倒入一块黄油使之慢慢融化。加入一些橄榄油，然后放入一到两个紫洋葱碎，再加盐和黑胡椒调味，接下去倒进大量英国奶油和面粉，撒上一把百里香、月桂叶或欧芹等西方人常用的香料；最后再兑上一些温水（有高汤自然更佳），中火煮十到十五分钟，直至黏稠即可。既然作家说，在旧桃花心木桌上除了奶酪之外，就没有别的了，那么可以想象一下牧师和客人就着这碗浓腴的汤吃面包的场景。“汤是那么香，他俩都巴不得再添一碗。牧师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话……”而坐在屋里的人，越过一些屋顶还可以远远眺望到伦敦郊区汉普斯特德和海格特傍晚的灯火。

汤往往会成为外国文学作品中的一个重要角色，似乎还有性格有脾气。法国作家雨果的《悲惨世界》里也有一段活生生的细节：小说开头，主人公冉阿让逃出苦役场，饥寒交加。“钻进狗窝，可连狗也把我赶了出来”——世界真冷酷，将苦命人推到地狱的边缘。最后他敲开了米里艾主教的门。自奉甚俭的主教热情地以祖传银餐具招待他共食。

“一碟子是用水、奶油、面粉和食盐煮成的汤，一小块腊肉，一片羊肉，乳酪和大麦做的黑面包，另外还有一瓶陈年葡萄酒。米里艾主教愉快地说：‘来吧，咱们吃饭吧！’主教和平常一样做完祷告，就亲自为大家分汤。”这顿饭引出了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我赎的是您的灵魂，我把它从黑暗的思想和自暴自弃的精神里救出来，交还给上帝。”主教将家中唯一值钱的银餐具，再加上银烛台，都送予了冉阿让这个恨世的弃儿。我想每位读者读到这里，若不为之震撼下泪，就是铁石心肠。

《鸳梦重温》里的布兰佩牧师与《悲惨世界》里的米里艾主教非常相似，都是少年纨绔，中年彻悟，皈依宗教；而且“他的仁慈的最起码保证，就是清苦”。两人拿出的都是一碗清贫的汤，汤里却体现出平等博爱的宗教传统。而在《鸳梦重温》的男主人公瑞纳身上，作家更着力塑造深受布兰佩牧师影响的他对国家和自己那段短暂的传统牧歌生活深切的眷恋。虽然他后来成为了商业巨贾，获得了权势和几分名望，却无时不在寻找过去，并清醒地看到欧洲正在飞速发展的危机使之已经接近危急而绝望的回顾时刻。他说：“把时钟拨回来，对准了，再上足发条，因为自从英国人对市场物价比对自己园里能种什么更关心的时候起，时钟就因发条松弛而停了。返回到哪儿去都行，只要远离那种虚伪的做法，那种做法就是把体格健全的人都当作国家的负担，只因为他们被列入了失业的名单，把银行里的分户账的数字当做资产，只因为这些数字代表财富。返回到哪儿去都行，只要不再有那种精神状态，那种状态就是穷人向我乞求到瑞纳工厂来工作，阔人向我打听关于瑞纳股票的秘密消息。” 他的妻子波拉在结尾处也表达了对回归传统的强烈愿望：“也许战争结束后，会出现一个比较简朴的英国，那将会是一个不同的英国，肯定会的。不那么富，也不那么势利——没有某些阔佬，没有一切势利。也许没有斯图尔顿和这些班特莱牌汽车，咱们可以过得更好。”他们需要回归的，其实就是那一碗朴素的汤。

《鸳梦重温》写的是上世纪前半叶的事，但瑞纳夫妇对战后返璞归真新格局的美好愿望，在今天一部分西方人身上得到了体现。王跃文《那些砍了头的树》中有这样一段话：“西方国家还有一种群落，被称作‘无趣族’。他们中间有很多是世界级巨富，比如比尔·盖茨、沃伦·巴特菲。有一次，比尔·盖茨飞往印度做慈善，行李刚放进酒店就动身去查看贫民窟。一位印度官员悄悄对围观的民众说：前面那个穿卡其布裤子的家伙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人，生活简单得有些清苦。他喜欢吃便当，停车选普通车位，乘飞机只坐经济舱，不穿名牌服装，睡觉不喜欢盖被子。沃伦·巴特菲住的老房子是五十多年前买的，当时花了三万美元；他被称作‘当今世界最伟大的证券经纪人’，每年只从自己的公司领取十万美元薪水；这位年近八旬的老人没有雇请顾问和仆人，自己开着林肯轿车四处转悠。这些富人乐于把钱捐出去做慈善，捐得越多心里越安宁。美国亿万富豪查克·费尼简直是位圣徒，他说不把钱捐光，死不瞑目。这些抵达了财富巅峰的人，绚烂之后归于平淡，生活极简至朴。”

我想，他们大约都是喝过那一碗汤的。这些描述里面都有很多关于文化的东西，让人一看就是属于那个社会的令人着迷的气息。

20年前，我到英国桑德兰大学留学，有一种幼稚的想法，为的就是以后过上这样的日子。正像毛姆说的，“他有着和许多人一样的幻觉，总以为人只要到了国外，你在国内认识的人就没法认出你来。”我还要加上一句，以为从此自己就能过上一种全新的尤瑟纳尔和瑞纳式的生活。

在桑德兰大学，我住在学生宿舍里，并不大与他人交往。成袋的新鲜蔬菜，拌摩洛哥产的罐头小鱼当作晚餐主菜，早上吃果酱面包牛奶或豆浆，中午就在学校咖啡厅买一个夹心小汉堡。我很少自己煮饭。但人很精健，敢说能走七八站路而不气喘吁吁。一次逛商场，发现Boots门店入口处搭了个临时T台，有人在台上走秀。忽然观众里一个男人冲到我跟前说：“你上去！你比她们更像模特！”那时的我，在国内刚刚生过一场病，人虽然看上去不至于显得病态，但一米六五的个头，体重只有90斤，身材显得奇高，长胳膊长腿仿佛要折起来才能安稳似的。到H&M逛女装部，件件都挑S号，和今日只能买4XL号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曾有人问我为什么去英国。我的回答莫名其妙：“为了新鲜的空气。”桑德兰的空气好极了，英国人都有个在海边生活的梦，而我的宿舍“苏格兰人码头”则推窗海是画。海鸟的清鸣从早到晚响彻乌云笼罩的天空。我在这个清静的临近北极的小城（也有人说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大镇）不知疲倦，总是在路上。

从宿舍通往市中心，也就是桑德兰站（商场所在地）有着安静的街道，鹅卵石铺就的地面，要穿过一些阴沉却可亲的小巷。虽然从宿舍到学校有校车，但我从来不坐，只沿着山路快走。山路尽头是威尔茅斯桥，桥下就是泰恩河与北海的交汇处。在桑德兰过了这么久，我的灵魂逐渐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安分起来了。我竟然尝试过用山羊奶煮粥。而且当我听说有华人女生在当地夜店坐台，拉一拉手索价几何，吻一口又要多少镑时，居然也不觉得这个女生过于堕落，反而是那么理解她。因为寂寥就是那么能刺破人心。

桑德兰不是著名的大学。这里二十三四岁来读研究生的中国同学，好多是读了三个月的语言班才过关的。他们在语言班就成双成对地结了露水鸳鸯，待学成后则一拍两散，各自上路。媒体专业有个比我还大一岁的女子，据说原在国内当过电视台主播，还开了规模颇大的广告公司。她的丈夫就是在伦敦读语言时认识的上海富二代。男方已经读完研究生，是陪她来桑德兰的。他们单独住了一幢两层小楼。每天中午看见女方花枝招展地从卫生间出来，男方上去为她拿过手包，二人并肩向汽车走去的背影，说不艳羡是假的。

我带了足足一口袋药，但拜托快走和清新的空气，没吃过一粒。我逐渐生出一种自信。身体渐渐在行走中好起来了，精神状态也在蓬勃发展。有一度我曾想留在英国。哪怕到药房应聘我也乐为。而且渐渐的我把行走的范围扩大，我去了苏格兰，去了约克，都是独自上路。或许远不必把独自旅行过程里的那些担惊受怕惴惴不安看得多么凄凉。这可是独一无二的乐趣。

后来一个伦敦的朋友说，她的华裔房东本有意推荐我去一家中文报纸工作的，但我回了中国就不再返英，好友言下颇有遗憾之意。其实我心里倒没有遗憾。英国给了我一张笑脸，这笑意源自人们普遍的教养，虽然不一定都出自真心，但给了已过而立的我一种重新再来的自信，故而我觉得即使去药店工作也能够快活地生活。但现实是年迈的父母需要我，在英国飘着也不是事儿，而且正是在一个在健康和有种种教养的家庭长大的孩子，一旦离开了热闹的天堂，是能以火箭般的速度堕入地狱去的。于是我离开了尤瑟纳尔和瑞纳的生活，回到祖国，重返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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